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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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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“什、什麽……?”

林羽翼手指驟然捏緊,隔了好幾秒,大腦才從夢境中徹底抽離,意識到王心宜都說了些什麽。她哥,她哥不見了?!

王登高不見了?

林羽翼聽得懂王心宜說的每一個字,可當這些字組合在一起,她又不明白究竟是個什麽意思。她哥那麽大一個人,怎麽會說不見就不見?他能、能去哪兒?

他、他……!

強烈的電流感從脊椎躥到頭頂,林羽翼脊背倏地被冷汗打濕,全身抖得厲害。

“你、你哥他、他在滬城又借了錢!前兩天有、有人找上來!就在你說要出國的前一天……林、林羽翼,你……”王心宜聲音抖得厲害,到最後幾乎發不出聲。

電話另一頭,王心宜用力掐著自己手臂,強迫自己保持著理智,繼續說:“我、我現在去銀行,把你這些年轉給我的錢轉回給你!你、你立刻去買機票,來滬城!立刻!要快啊——!具體的情況等我冷靜一些,在路上告訴你!”

“不用,不用轉錢!我這裏有錢!”林羽翼條件反射般翻身起床,嘭一聲把房門撞開,茫然地往外跑幾步,又立馬折返回房間,踉蹌摔在電腦面前,顫抖著摁向開機鍵。

林羽翼的手指顫得太厲害,摁了好幾次,才把按鍵點亮。

她跪坐在電腦面前,用力呼氣,看見屏幕亮起,她立刻坐起身,操控著鼠標點開瀏覽器,搜索起航空公司的信息。

查找機票,輸入身份信息,購買,不到五分鐘時間。

這一刻林羽翼無比慶幸自己早早開通了網銀,摸索著學會了電子支付,不然,不知道得耽誤多少時間。

看到屏幕上電子票根審核通過的字樣,林羽翼立馬轉身跑出房間,這一次她沒有再弄出聲音,走得小心翼翼,悄無聲息,沒有吵醒熟睡的孫阿姨。

淩晨的廣都主街上空空蕩蕩,一個人影兒也沒有,只有路燈慘淡地亮著。

林羽翼遲疑片刻,立刻往醫院的方向狂奔,果不其然,這個時間點,只有醫院對面還停著幾輛出租車。

“師傅,去機場!”林羽翼用力拉開車門,整個人撞進車裏坐下,喘氣聲大得嚇人。

“行。”司機一腳油門啟動,他從車內後視鏡裏看見林羽翼滿眼通紅的模樣,有點被嚇到,“妹兒你咋了?你趕時間啊?沒事兒沒事兒,半夜路上沒車,二十分鐘就能到!我車裏有紙,就在靠背夾層那兒,你擦擦臉吧。”

“謝謝叔。”林羽翼抽出一張紙巾,用力擦把臉。她搖開車窗,冷風劈啪砸到臉上,她才稍稍冷靜些。

林羽翼拿出手機,先是給孫阿姨發了一條短信,說學校老師半夜聯系她回去改實驗數據,讓孫阿姨不要擔心,緊接著,她才重重呼氣,撥通王心宜的電話。

幾聲緩慢無比的“嘟、嘟”後,電話接通。

林羽翼聽見聽筒裏,王心宜的呼吸聲依舊急促、慌亂。

她閉上眼,開口時,語氣比自己想象得平靜許多倍:

“心宜姐,我買到了機票,人在去機場的路上。你現在能告訴我發生什麽了嗎?我哥他、他出事了嗎?”

林羽翼的語氣無比平靜,緊緊閉著的眼角處,卻無聲滑落一滴淚。

不見了?究竟是什麽意思?

她甚至已經往最壞的方向猜測。

“讓我想想從哪兒說起。”電話另一邊,急促的呼吸聲稍緩,王心宜似乎被她毫無情緒起伏的語調感染,聲音一點點變得清晰:

“從開頭說起吧——”

“林羽翼,你一直知道,你哥是來滬城躲債的,但他這人啊,就是個廢物,這麽些年,工作不去工作,哈,別說工作了,出門都懶得出去一次。他不但沒還上一分錢,反倒又在滬城借了不少錢。具體多少我不知道,但想來,應該不會比川城那邊多。”

“你這些年打來的錢我沒給他,給了他也是白給,他現在這樣,第二天就能拿去喝酒喝光。我一直把錢存著在,一分沒動。等你來了滬城,我把卡給你。”

林羽翼的嘴動了動,沒有出聲。

王心宜長嘆一口氣,嘆得很長很長,似乎把肺裏的空氣全部吐出來,她緩緩接著說:

“前幾天,討債的人找上門來了,差點和你哥打一架,最後那些人走了,你哥也沒還錢。其實你哥手裏有那麽一點點積蓄,我知道,他只是不想還錢,他覺得還了也還不完,不如把錢拿來喝酒。”

“這幾年,他都是這麽渾渾噩噩地過著的,喝酒睡覺,沒個人樣,哈,雖然我也和他一個樣,沒資格去指責他什麽。”

“要債的找上來也不是頭一回了,我呢,原本也沒當回事兒,可是第二天晚上起——從你給我打電話說要出國起,他忽然就變得不對勁兒了。林羽翼,我不知道該怎樣和你描述,我、我只能說,我感覺他、他……”

王心宜的聲音再次變得顫抖,好幾秒後,她無比堅定地,說出了那幾個字:

“我感覺他,好像快要死了。”

林羽翼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,她彎著腰,盯著出租車前座靠背,盯得眼睛發疼,她沒有說話,一言不發地聽著王心宜繼續說。

“他不吃東西,也不喝水,不回房間來,一整天,就躺在天臺上面發呆。說實話,我當時並沒有把他的樣子放在心上,這些年我和他都是這麽不人不鬼地過著的,我早習慣了。一直到今早,我去天臺上尋他,才突然發現,他人不見了!”

“然後呢?”林羽翼捂著眼睛,緊著喉嚨,終於出聲。

“我找了他一天,沒有找到,就去報警了,就在兩小時前。”王心宜努力抑制著顫抖,“警察本來不願意管,說是沒到報警時間,可是好巧不巧,我離開警局的時候,他們正好接到另一起報案,說是有人要跳江!”

“是我哥。”林羽翼接話接得斬釘截鐵,沒有一絲猶疑。

“是他。”王心宜哭泣的聲音中,染上了一絲慘淡的笑意,“他現在正在江邊,還沒有跳下去,警察在一旁勸他,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跳。但我想,你最好盡快過來一趟,說不定——”

說不定,這就是和他見的最後一面了。

王心宜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。

她搖搖頭,接著說:“就算這一次,警察把他救了下來,他現在這半死不活的樣子,很快也會有下一次。所以我覺得,林羽翼,或許你得和他好好聊聊。只有你了,林羽翼,如果他還想活著的話,只有你了。”
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林羽翼深呼吸著,忽然,她意識到什麽,“心宜姐,你在哪兒?你現在,在哪兒?”

“江邊。”王心宜笑著說。

朦朦朧朧的夜色下。

被濃霧掩蓋的跨江大橋上,一盞盞夜燈向四周暈染出層層模糊的光暈,向遠處延升出一條被霧氣吞噬的光之路。

橋中央的欄桿外,站著一個人。

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。

橋下的岸邊,王心宜雙手舉著手機,用盡全身力氣,才讓它能夠貼在耳邊。她努力讓瘦削的身軀維持著站立姿態,擡眸望向不遠處燈火朦朧的大橋,眼淚無聲無息地沿著蒼白臉頰滑落。

……

從廣都到滬城要多久?

林羽翼第一次去滬城,是坐火車,花了整整兩天時間。

而這一次,她從廣都城出發,到機場,再到滬城,最後到王登高“跳江”的位置,竟然不到四個小時。

短短四小時。

林羽翼第一次知道,原來廣都和滬城的距離,竟然能這麽近。

她曾經以為天南地北的兩個地方,竟然能這麽近。

這麽近啊。

……

林羽翼抵達橋邊時,天色才蒙蒙亮。

路燈已經熄了,晨霧還沒有散去。

橋上圍了很多人。

林羽翼一步一步,踉踉蹌蹌,卻又無比堅定地撞開人群,向人群最裏面走去。王登高還站在那裏,站在大橋的欄桿外。

他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裏,身姿依舊高大,卻再沒有林羽翼記憶中的魁梧,反倒是……

骨瘦如柴。

靈魂、肉丨體,都一並瘦得來看不見。

林羽翼越走越近,把王登高的模樣看得越來越清楚,她的眼眶裏一點點積滿了眼淚。視線變得模糊,王登高的身影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個搖搖晃晃的影子,一個隨時可能被風吹散的,模糊的影子。

“哥……”林羽翼一步步走到王登高身邊,沙啞著出聲,向他伸出一只手,“回來吧,不要——”

她的“跳”字還沒說出口。

王登高聽到她的聲音,失了力的身體驟然緊繃,錯愕地睜大眼,無神的目光驟然聚焦,直直向她瞪來。

王登高看到了她,王登高看清了她,王登高的喉嚨動了動,王登高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。

沒有任何預兆,他決然無比地轉身,徑直躍向江面。

——王登高在橋邊站了一夜,一直到早上都還沒有跳下去,應該是不會跳了吧。

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,林羽翼也是這麽想的。

於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,他會在這時跳下去。

“王登高!”

腦袋裏有什麽轟然炸開,電光石火間,林羽翼自己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麽,身體完全出於本能地向前躍去,猶如草原上最矯健的獵豹,又像是一支離弦之箭,她還沒反應過來,整個人便已經躍到欄桿邊,死死地握住王登高的手。

下一秒。

巨大的拉力幾乎讓她騰空而起,摔過柵欄,她瘦弱的的身體在薄霧繚繞的晨色間劃出一條軌道,如轉瞬即逝的流星軌道。

在橋上眾人驚恐的呼聲中,林羽翼和王登高齊齊跌向江面。

然後,落在了柔軟的、巨大的救援氣墊床上。

嘭一聲。

也或許根本沒有聲音。

林羽翼不知道。

她跌落在氣墊床上,近乎茫然地睜眼看著無窮遠處茫茫亮的天空,看著稀薄飄忽的雲層,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。下一刻,救援人員的呼喊聲將她驚醒,林羽翼隨即聽到了更多的聲音,江水濤濤聲,人群驚呼聲,還有橋上不知哪兒來的新聞媒體的攝像頭哢哢聲。

她感覺到了痛,不是摔痛的,而是剛才下落的一瞬間,血液流速過快,在身體深處留下的隱痛。

隨即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麽,憤怒的情緒驟然上湧,她想要起身,想要狠狠給旁邊的王登高一巴掌,可是要在氣墊床上動作沒那麽容易,她才勉強支起身子,就立馬被湧來的救援人員扶住,帶往岸邊。

“林羽翼!”

林羽翼剛到岸邊,王心宜第一時間飛奔而來,全身顫抖著將她攬在懷裏:“你沒事吧?沒事吧……?”

“我沒事。”林羽翼搖搖頭,目光淡漠地看向同樣被救上岸的王登高。

他無神地癱坐在一旁,雙腿直直搭在地面,脊背往下耷拉著,腦袋埋著,連一頭流浪漢似的亂糟糟的頭發絲也失去了靈魂似的耷在頭皮兒上。

王登高這樣,像是一頭失心瘋的大狗熊,像是一個丟了魂兒的怪物,就是不像個人。

林羽翼輕輕推開王心宜的懷抱,她一步步無比堅定地走到王登高面前,蹲下,擡頭看著他的臉,然後,用盡全身力氣,擡起手臂朝他臉上扇去。

“邦。”

無比結實的一巴掌。

把王登高扇得坐都沒坐穩,一下子狼狽地拿手扶著地。他的腦袋埋得更深,躲避似的,不敢面對她的目光。

“王登高!你倒是看看我啊!”林羽翼揉著發麻的手掌,從喉嚨裏嘶吼出的聲音幾乎帶著笑,“你倒是和我說說,到底怎麽一回事兒啊!”

“以前,你一聲不吭地把我丟下,想和我斷絕關系。現在直接不想再見我,想去死了是吧!”一字一字,從她嗓子眼兒裏蹦出來,似泣似笑。

王登高不說話,林羽翼便抹著淚,放聲癲狂笑著,替他說:“怎麽突然不想活了?知道我要出國,覺得我出息了,所以覺得自己可以放心走了是吧!怕拖累我?還是覺得你這個哥哥當得不配,愧疚了?王登高,你是不是傻!”

“你能拖累我?你覺得我還不起債?”林羽翼掄起一拳,死死砸在他腦袋上,只可惜她力氣用得七七八八,這會兒再打他,跟撓癢癢似的,“你**知道我以後能掙多少錢嗎?我告訴你,我們院裏上一個公派留學回來的學姐,一回國就和學校簽了十年的留校合同,年薪三十萬!就算你能欠三五百萬,對我來說,還錢也不過是十來年的事兒!”

“三五百萬,你欠得到那麽多嗎?你現在欠的錢有一百萬嗎?你怎麽就想死了,怎麽就想死了啊!”

林羽翼一拳一拳,接連不斷砸在他頭上,最後她自己都砸累了,一屁股坐在旁邊大喘氣。

王登高始終一言不發,石頭似的枯坐在原地。林羽翼看不見他的表情,她累了,也懶得再看他,懶得再罵他。

坐了一會兒,等到起伏的胸膛稍稍平靜下來,她站起身,居高臨下看著王登高,看著自己眼中曾經那麽高大魁梧、幾乎能撐住一片天的哥哥,她默默看了一會兒,淡漠出聲:

“王登高,我只是想告訴你,我長大了,我有為你買單的能力了。只要你不做得太過分,不沾黃賭毒,不再尋死覓活,我都能買單。”

“但你要是去沾那些玩意兒,或者你下次再去尋死,我就不會再管你了——我壓根也管不了,不是嗎?王登高,你自己好好想想吧。你是要這麽過下去,活成一個不人不鬼的廢物,還是站起來,好歹有個人樣。”

“你自己好好想吧。”

林羽翼說完,疲憊地轉身,她這時才發現自己有多累,腳下差點沒站穩,踉蹌兩步被王心宜扶住,整個人立馬軟軟癱在了王心宜懷裏,眼前一陣天旋地轉。

再醒來時,她已經躺在棚屋的小床上。

棚屋還是幾年前那個棚屋,只不過拓寬了一點兒,擺上了兩張木板床,還有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桌子。屋裏收拾得也要幹凈一些,好歹能讓人有落腳的地方。

“醒啦?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嗎?來喝口水。”王心宜立刻端來一杯水。

林羽翼揉揉眼睛,抿一口水,環視整個小棚屋,沒有看見王登高的身影。王心宜解釋道:“你哥在外面天臺上,沒事兒,你別管他,讓他一個人慢慢想去吧。”

“嗯。”林羽翼雙腿蜷縮,擱在身前,雙手捧著水碗,低聲說,“他如果再尋死,我也管不住他。”

王心宜嘆了口氣。

林羽翼一口喝完碗裏的水,起身往棚屋外走,在走廊上靠著欄桿吹吹風。棚屋對面同樣是低矮的棚屋,破爛的屋檐遮蓋了視線,只能通過房屋縫隙,隱約看見遠處的高樓。

王心宜站在林羽翼身側,她的目光投向另一側,沒有看棚屋街景,而是在看天臺的方向。盡管王心宜只看得見堆疊的破爛雜物,但她知道,王登高就在這堆雜物後面,他就坐在那裏。她在看王登高。

林羽翼順著王心宜的目光看過去,沈默片刻,她輕聲問:

“心宜姐,你和我哥在談戀愛嗎?”

三年前第一次到滬城時,林羽翼問過類似的問題,那時她問,王心宜和王登高是什麽關系,卻被王心宜戲謔一句“難不成是男女朋友”的反問逼了回來。

三年後的現在,林羽翼又一次詢問,依舊沒有得到答案。

王心宜沈默著,沒有回答她的問題,反倒從褲兜裏掏出一根煙,熟稔地用打火機點煙,叼在嘴邊抽了一口,吐出一個規整的煙圈。

王心宜只抽了一口,覺得沒趣兒似的把煙頭搭在一旁,她轉個身,望向棚屋縫隙裏的高樓大廈發呆。

王心宜說:“我只知道,如果你哥死了,我自己一個人,估摸著也不太活得下去了吧。”

她用手懶散撐著下巴,襯衫袖口往下滑落。林羽翼註意到,她手臂上那一條條駭人的疤痕已經很淺、很淺了,淺到就快看不出來。而且,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新傷了。

原本就白嫩的手臂在陽光下,顯得異常蒼白病態。

林羽翼伸手,握住王心宜纖細的手腕,握得很緊,她認真說:“心宜姐,你要好好活著,快快樂樂、開開心心地活著。”

王心宜睫毛輕輕顫了顫,她唇角淺淺地往上勾起:“我努力。”

……

林羽翼沒有在滬城呆多久,當晚就坐上回蜀都的綠皮火車。她覺得,或許她早早離開滬城,離開她哥的視野範圍,她哥反而能早早想通一些。

一想到她哥在橋上一看見她,就條件反射往下跳的那一幕,她就氣得想笑。

王登高啊王登高,小時候怎麽沒看出你是個這麽懦弱可憐的人兒呢?

火車上的時間很難熬。

林羽翼出門時走得急,手機充電器沒帶,登不了Q丨Q,聽不了音樂,身上又一本書沒帶,只能望著窗外發呆熬時間。

熬過了一天的路途,還有第二天。林羽翼實在無聊得受不了,幹脆在商販那兒買了份報紙,隨手翻看著消磨時間。

誰知道,她竟然在報紙上看到了自己——

【花季少女為情所困,竟與男友雙雙跳江!】

【年輕男女跳江尋死,竟是為情所困!】

【情侶跳江殉情,只因家裏不同意他們的愛情,真相果真如此?】

“噗——!”林羽翼看得一口水噴出來,她看著這一行行駭人的標題,再看看報紙上的照片,再三確認圖片上是王登高跳江的那座橋,圖片上一躍而下的兩人的確是她和王登高,可、可新聞內容卻和他倆八竿子打不著啊!

什麽殉情?什麽為愛跳江?現在這些新聞媒體太不負責了吧,怎麽就知道瞎寫!

林羽翼不禁想起師漣向她吐槽過,她們學新聞的,就得講究個真實可靠——就算站在不同的角度報導一件事,難免會為觀眾帶來不同的觀感,但總體也不能春秋筆法偏離事實。可隨著網絡的發展,越來越多的媒體人只顧吸引眼球,只知道胡編亂造,把事實拋到一邊。

這可真是……

林羽翼無奈地搖搖頭,她以前跟著師漣一塊兒罵那些無良媒體人的時候,從來沒有想過,自己也會成為受害者之一。

還好,這幾篇報導裏,既沒有清晰的照片,也沒有透露林羽翼的真實姓名,充其量就是個八卦小故事,林羽翼笑笑就過了,並沒有把這事兒放心上。

回到蜀都後,林羽翼先回了一趟村裏,把手機充上電,把行李收拾好,這才坐大巴回學校。

坐上大巴,林羽翼打開手機,竟然看到好幾通未接來電,不同號碼打來的,歸屬地都是川城。

是孫阿姨打來的?還是師漣?畢竟,林羽翼在拿到手機號的那天,除了給學校那邊負責出國交流的老師發了條消息告知外,就只告訴了孫阿姨、師漣二人。應該是她們沒打通她的電話,所以擔心地換著號碼打吧。

林羽翼立刻給師漣回了電話,她沒瞞著師漣,把這幾天在滬城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。

“我猜到了。”師漣聽完,語氣無奈又心疼,“有人拍照發到了網絡論壇上,帖子火了,我看到那條帖子時就猜到了一些,急得立刻聯系你,卻打不通電話。”

“網上?”林羽翼哼笑一聲,“網上怎麽說的?”

“說……”師漣頓了頓。

林羽翼笑:“不會是說我殉情,說我和男人私奔吧?”

師漣沒有回答,默認了。

“……靠。”林羽翼罵一聲,“我回蜀都的火車上買的小報,上邊也是這樣瞎寫的!現在這些做媒體的,太沒良心了。”

林羽翼笑著抱怨,師漣的語氣卻有些沈重:“我試著在網上幫你澄清,也聯系了論壇管理員進行刪帖,但……似乎沒有太大的用。”

這幾天裏,師漣組織著社團裏的朋友、院裏系裏的同學,在網上發了很多澄清貼,還聯系論壇管理員刪了許多虛假信息,可是,沒有用。“花季少女為愛殉情”的謠言依舊在網絡上飛速傳播著,甚至有農大的同學出來猜測說,故事女主角好像是他的同學,說他根據照片認出了人。

又什麽辦法呢?相比於平靜無趣的生活,大家就是鐘情於噱頭十足的狗血故事,誰有閑心去在意故事是真是假?誰會關心故事背後平淡的真相是什麽?

“沒關系沒關系,辛苦你了啊,師漣。”林羽翼並不是很在意網上的輿論,她心裏更多是因為師漣的關心泛起的暖意。

她一邊感慨於網絡傳播消息的速度,嘖,她在滬城不小心跳個江,居然幾天內就傳得天南海北都知道了。但同時,她清晰地知道,和現實生活比起來,網絡的力量可以說是微不足道,這年頭,能買得起電腦、上得起網的有多少人?如果不是大二選修了網頁設計課,她自己都不會呢。她沒必要為了網絡世界而費心。

可是,回到學校過後,林羽翼才發現,她自己不在意網上的輿論,並不代表別人不在意。

她剛回到宿舍,就被幾個室友焦急地包圍住,五雙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,嘴巴嘰裏呱啦地問:“林羽翼,你、你到底怎麽回事兒!”

“你真的為了男朋友殉情啊?不對,你哪兒來的男朋友!你你你,你搞網戀呢?”

“你知不知道,這兩天院裏宇書記一直在聯系你,一直在找你!學生會的人說,宇書記看到你殉情的消息時,整張臉都黑了,他們說,從來沒看見宇書記那麽生氣過!”

林羽翼皺著眉頭,聽得越來越茫然:“這種鬼話,怎麽你們都信了?”

“怎麽不信!”室友拔高音量,“我們都看到你跳橋的照片了!宇書記還叫我們去辦公室指認那是不是你呢!”

“啊——?你們真誤會了,跳橋的那是、那是我……我、我親戚!我想去拉他,沒曾想被他帶著摔下了橋!”林羽翼聽得越來越不對勁兒,“在你們指認之前,宇書記怎麽會覺得照片裏的人是我?你們認識我,能看出我的照片就算了,宇書記怎麽也認識我?”

她看過網上、報紙上的那些照片,都拍得不太清晰,除了特別熟悉她的人,應該沒人認得出是她才對呀。

更何況,林羽翼壓根沒見過院裏的這位書記,她整日悶頭學習,要不在圖書館,要不在機房,和自家任課老師都不熟,更別說院裏專搞學生工作的書記。

“我們也不清楚,好像是學生會裏有人告訴他的吧——誒!那個,那個岳程成,岳帥哥不就是學生會副會長嗎?”室友一拍手,想起來了。

“岳程成?”林羽翼不明所以地擺擺手。

“是呀,他不是明擺著喜歡你嗎?或許是他看見你跳江的消息,害怕你出事兒,所以第一時間上報了學校,希望學校能盡快聯系到你。”室友思考道。

“肯定是岳程成!”另一個室友猛地一拍手,“我聽說他當場在團委辦公室裏哭出來了呢!一個大男人,哭得可傷心了。”

“這幾天院裏都傳遍了!說你得了抑郁癥,為了和男朋友私奔連學都不上了!唉,林羽翼,要不是你告訴我們,連我們都信了!”

“唉總之,林小鳥你安全回來了就好,快去和班主任、輔導員說一聲吧,免得她們繼續擔心。”

“行,我這就去。”林羽翼趕到班主任所在的實驗樓時,天色已經很晚了,實驗室裏依舊燈火通明,樓道裏回蕩著機器運轉的“嗡嗡”聲。

辦公室裏沒有人,旁邊幾間實驗室的門緊閉著,只有門縫裏有光透出來,林羽翼敲了敲,沒人回應。她站在走廊上等了十來分鐘,沒等到人,才擰開實驗室門。

實驗桌的區域沒什麽人,但最裏邊的無菌區卻擠滿了穿著嚴實實驗服的實驗員,林羽翼不敢去打擾他們做實驗,自己抱著書本,安靜坐到實驗桌上埋頭看書。

她等了很久,直到天色完全變暗,深夜降臨,無菌區的忙碌才告一段落。

班主任老師脫掉白大褂和手套,邁著大步噠噠噠走過林羽翼身旁,微微低頭看她一眼,語氣詫異:“林羽翼,你回來了?”

“嗯,老師我回來了。”林羽翼收起書本,乖乖點頭。

和高中的班主任不同,高中班主任楊老師幾乎時刻陪在學生身邊,可大學班主任卻難得有時間和學生見面,林羽翼和這位班主任老師並不熟。

“行,回來了就行,好好回寢室休息休息,身體要緊。”班主任老師顯然還要忙著做實驗,沒和林羽翼多說什麽,急匆匆地走向另一個實驗室。

……做科研真辛苦啊。

林羽翼眨巴眼,看著老師匆匆而去的背影,不由得在心裏感嘆。

……

就算回到了學校裏,等待留學公示的日子依舊非常閑適,林羽翼晃晃悠悠地在學校裏四處逛悠,把三年來沒去過的角角落落,都去了個遍,拿著手機把看見的美景,通通拍了個遍,照片存到U盤裏,再發到博客上。

林羽翼就這麽閑適地等啊等,可以,原定的公示日一天天臨近,她卻依舊沒有等到任何消息。

林羽翼心裏莫名湧起一絲絲不安的感覺,她打電話詢問過那位負責對接項目的老師,但老師也只是說:

“再等等吧,等院裏領導最後開完會,走完最後的流程。”

“好的老師,我再等等。”林羽翼壓住心裏的不安,想來應該沒有任何問題才對,資料她早早交給了學校,校方已經審核通過,就只差學院公示,應該不至於在最後一步出問題吧。

滬城那事兒,應該不會影響到她出國吧……?

應該,不會。

畢竟今年院裏只有她一人獲得了出國名額,沒有誰能替代她。畢竟這幾天裏沒有任何人來詢問過她在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,說明,滬城這事兒應該並沒有多重要,吧?

林羽翼拿不準,她只能等。

等啊等啊等,林羽翼沒有等來出國公示,卻等來了開題會議。

她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。

按理說,林羽翼要出國完成畢業實驗,就不用在國內進行開題,可是輔導員下發的參會名單,卻並沒有將她排除在外。

……

那天,林羽翼跟著室友一起前去會議室,參加了本專業開題會議,她坐在最後一排,聽得心不在焉。

臺上老師舉著麥克風,講話聲音很大,音響聲震個不停。

忽然,林羽翼包裏的手機規律地震動起來。

她像是預感到什麽似的,拿出手機,快步走出會議室,走向拐角的樓梯處。她走在昏暗的樓梯間,緩緩坐下,埋頭看一眼屏幕上的號碼,接通電話。

她認出了這串號碼,這是她去滬城關機的那幾天裏,打給她的其中一個號碼。

電話那頭,傳來一道聽不出情緒的中年男聲:“林羽翼同學,很遺憾通知你,經過我們與交換方學校核對,這次留歐公派留學項目,不接收動醫專業的學生。”

電話掛斷。

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。

沒有解釋,也沒有抱歉,更沒有給她解釋什麽的餘地。

不接收動醫專業的學生?那怎麽一開始不說清楚?這麽明顯、這麽拙劣的謊言,卻說得這麽平靜,這麽……

這麽理所當然。

就如林羽翼此刻的心情。

她坐在樓梯上,擡眸看著昏暗無光的樓梯拐角,聽著不遠處會議室裏音響的回聲,臉上沒有一絲表情,心裏沒有一點兒波瀾。

這通來電可真是,意料之外,卻又一點兒不意外。

林羽翼腦袋裏像是在倒帶一般,一點點倒序回憶著這些天的經歷,她的記憶一點點往前播放,最後停留在了去滬城的那一天。

她想起自己和王登高說的那些話。

她說,等她留學歸來,她三五年就能還清他的欠款。

她說,她能夠為他的任性、為他的錯誤買單。

她說,她長大了,她能夠左右她與他,他們兩兄妹的未來。

現在想來,一句一句,皆是諷刺。

她那時吐出的狂言,穿越幾天時空,變成了一把把尖利的刀,刺向現在的她。

直刺心底。

她感覺到心臟一陣一陣的痛,從刺痛,變成絞痛。

林羽翼捂著心臟,安靜坐了許久,忽的胸膛一陣起伏,她大聲地笑了出來,明明是在笑,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沿著臉頰滑落。

是啊,她早該知道,怎麽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呢?怎麽會有呢!

怎麽會有呢——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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